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宴后记（第1页）

从清莲阁出来，地上雨已干得差不多，永寿殿那端遥遥飘来一阵诵佛声，途经长廊时，还能隐约听见有巫祝超度的唱念。

天压得低沉，像在注视所有人。

经一番大雨轮洗的长空，笼着股闺怨，京城头上没有日出，只有茫茫飞雪般的风临萧天声，甚漫长。她被人小心扶着走下离开东宫的湿漉漉长阶时，听见背后忽而高歌，唱道：“生生死死，如梦似幻，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”……停下步子，她回头，望向高置白阶尽头的永寿殿。

乌云涌动，身旁人皆疑看她，她并不在意，仍看了好一阵，那吟声远在天端，伴着殿外的刮空声，真有种有天灵自昏茫中悄然降世，沉然注视苍生之感。

她半阖上眸，对于这世人皆信服的、苍生所受上天庇佑一事，她根本不信，尽管她是个死而复生之人——世间就算有神灵，也应是个极无情、蔑视众生的神，就算不是，它也是冷眼旁观、缄默不闻的，世间有一万种不幸，有的不幸从一开始便不可拒，祈神之旅中，神从未来过，也不会来。

分明应该死透的人，却活了过来，这不是命的施舍，而是一种捉弄。不过她是个过分惜己之人，她以为的，也不一定是对的，也许她错了，也许没错。

那遥远之声仍在随风摇，“寿命薄短，黄土空空，轮回索理，虚无缥缈，六道受苦，三界抬生——”

等不得听完，她回头，冰冷道：“走罢。”

宫人赶忙跟上她的步伐。

穿过南廊，来到永寿殿，师保没多久也来了，四刻过去，终至正午，教习后师保正收书欲离去，女御长当即出现在了帘外，来得正巧。

“二小姐，”女御长半掀帘子道，“太后今日不在殿中午膳，请各位小姐独自在阁中用膳。”

不在？

见沈淑昭疑惑，女御长又道：“太后还道午膳后，小姐随奴婢去一趟西宫。”

听见西宫二字，沈淑昭心里一跳，那可是皇子公主之居！

然顿了顿，她好似顾及什么。

这时师保徐徐起身，朝着帘外离去。

与女御长擦肩而过，他向女御长得体点头，女御长亦作回礼，待他掀开帘子走出去后，沈淑昭立即忍不住道——“西宫？”

“昨夜坤仪长公主入殿，提及三位小姐入宫一事，太后道，二小姐正好可去见长公主一面。”

入宫？恐怕是因见她出现在贺宴之上，而感到提防罢！

暗叹一声不妙，她却在面上摆出一副淡然之姿，“得坤仪长公主相邀实在有幸，太后可在？”

女御长面善道：“太后今日午膳就在长公主处。”

她感到心安了，“还请女御长领路。”

女御长行礼就退了出去，沈淑昭心思沉沉回到清莲阁，午膳时分，满桌菜肴虽十分可口，然而提不起她的一分兴致。

用好午膳，她就匆匆从西厢房走出去，女御长早已携人候在外面，这回姐妹二人依旧是默默看着沈淑昭离去，但她们今次却再也不敢跟过去了。

坐上玉轿，出了长乐宫，一行人朝西边的无极宫走去——

那里历来是留给长公主居住的，那嫡长公主正住在其中的蕊珠殿里，据说此处曾得先帝大修过，是无极宫最靡华的宝殿。

沈淑昭在轿中微皱眉来，如何对付长公主，可不是一件易事，其一，长公主待当朝天子极好，她是不会愿意看见一堆沈姓出身的女子争相对她阿弟使心计的；其二，她是太后独女，也是太后身边唯一得力的女子，自己是太后血亲，也得了太后赏识，她是否会顾忌自己，还说不定。

来到无极宫，下了轿子，她当即感到这里同北宫有天壤之别，那边始终绕不出一股胭脂萦气，前者则更显得大而阔气、敞快利落，好似雨从皇檐滴落，北宫那边是朦雾薄烟、脆弱多折的，这里则化为了闪烁不灭的龙冕，隆珠微晃，那是父皇的庇护，是天家对她们的珍怜——

这种差别，倒不是先入为主，其实她来清莲阁的当天就已经明白了，她所居的西屋以灰为主，牖栏镂花是深重的木，配深重的景，门畔正对着月门，门外苍翠生沉，当时还并未觉得有何，但翌日，天微明、光落进时，漫无边境的潇凉顿时席卷心头。不用相比，她也一眼就看得出，长姐住的地方有别于她与三妹，那是多柔的红水楠牖台外，与正对一望无垠的樱湖，它是清莲阁最美的赏景处，若得晨天混沌、湖光潋滟，当真别有一番风情。不是心底多思作祟，那是一切自落地之始，上天就已经有了偏颇。

走了没多久的石路，终于踏入这位前世行踪不定的嫡长公主大殿。

进入殿内，她先四下打量起来，以屋度人，长公主的殿很清冷，所摆之物俱无一丝妄气，甚至少得不识人间烟火，若非有宫女低头恭候大殿四方，真道人疑惑：此处可有人住？女御长入内禀报，其身影隐没之处，正横摆着一张屏风，沈淑昭起先是晃眼而过，便立即在心底惊诧，随之好生细凝，不由得更加叹服，她走过去瞧，观赏这件精美之作一番后，得出结论，这绝非出自匠人之手，而是上天之手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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